2023年1月24日，西藏拉薩市達孜區(qū)幫堆鄉(xiāng)附近，白唇鹿在拉薩河畔覓食。中新社記者 貢嘎來松 攝
中新社長春2月26日電 題：為什么壽星與圣誕老人皆以鹿代步？
——專訪作家李謙
中新社記者 郭佳
春節(jié)和圣誕節(jié)分別是中國和西方最重要的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，都象征著新一年的開始。祈福是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永恒的主題，中國的壽星與西方的圣誕老人是深入人心的祈福對象。他們誕生于不同文化，卻不約而同地以鹿代步，這是巧合還是必然？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知名作家、民間文藝家李謙，從多個維度闡釋中西鹿文化發(fā)展的源流。
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中新社記者：壽星與圣誕老人的鹿是同一種嗎？為什么鹿在中西方文化中都具有神性和靈性？
李謙：這是一個有趣的文化現(xiàn)象。壽星騎乘的是一頭白唇鹿，而為圣誕老人拉飛天雪橇的是馴鹿。
白唇鹿是中國的珍貴特產(chǎn)動物，主要分布于甘肅、青海、云南西北部、四川、西藏等地，而馴鹿主要分布于北半球的環(huán)北極地區(qū)，包括在歐亞大陸和北美洲北部及一些大型島嶼。
雖然它們相隔甚遠，但外在形象均可算得上是鹿科中的佼佼者。白唇鹿體型高大，頭部略呈等腰三角形，頸長眼大，耳長而尖，尤其是潔白的下唇和喉部，流露出高貴的氣質(zhì)，所以它一直被視為“神鹿”。馴鹿體型也高大，毛皮厚實，能適應嚴寒氣候，寬大的蹄子讓它們可以在雪地上輕松奔跑。雄性馴鹿有碩大的鹿角，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。
壽星亦稱“南極仙翁”，是道教中的神仙。道教是一個追求長生的宗教，因而壽星在其神系中有重要地位。作為壽星的坐騎，鹿自然有其它動物不可比擬之處。從生物學角度看，它們不僅動作矯健，而且擁有強大生命力和自愈能力，鹿角每年會生長和脫落，這無疑給它增添了神秘色彩，進入神話故事也順理成章。
為圣誕老人拉雪橇的是九頭馴鹿，領頭的馴鹿叫魯?shù)婪�，它的紅鼻子會發(fā)光，有導航作用。圣誕老人普遍被認為是圣人圣·尼古拉斯的衍生形象，至于馴鹿則是與北極周圍居民關(guān)系最密切的動物之一，它們性格溫順，容易馴養(yǎng)，善于負重，能夠拉著貨物穿越雪地，跨過沼澤和森林。其實，北美地區(qū)還會用狗拉雪橇，但狗似乎更吵鬧，不符合圣誕老人偷偷送禮物的要求。
中新社記者：作為與人類關(guān)系密切的動物，鹿是如何融入中西文化的？
李謙：中國是世界鹿類動物的主要發(fā)源地。自古以來，中國人以鹿為圖騰、用鹿進行祭祀、觀賞鹿的儀態(tài)、講述鹿的故事、用鹿造字作畫。
在醫(yī)用中，馬王堆漢墓的《五十二病方》，記載了燔鹿角用來治療腫痛。鹿皮能做衣服御寒，鹿角是很重要的裝飾物，甚至還能作為武器使用。要問中國人有多喜歡鹿，從漢字中就能找到答案�！懊利悺钡摹胞悺弊郑斌w寫作“麗”，字形下部為“鹿”，故《說文解字》釋其“從鹿，麗聲”。鹿具有美麗的外形，奔跑時姿態(tài)優(yōu)美，所以“麗”字衍生出美麗、華麗等美好的意思�！奥埂备c“祿”字諧音，寓意著富貴與官職。因此，在國畫中，畫家們常常通過描繪鹿的形象，來表達美好愿望。古代的八大山人等知名畫家都曾以鹿為題材作畫。
西方人對鹿的喜愛也不遑多讓。因紐特人的烏魯?shù)?Ulu)用鹿角和象牙柄制成，挪威的薩米人文化中，馴鹿是薩米人的主要生活和經(jīng)濟來源之一。鹿甚至還影響了西方男性的名字，比如西方常見的男性名字“Oscar”(奧斯卡)就來源于愛爾蘭語中的“oscar”，其中“os”代表“鹿”，而“car”是“cara”的縮寫，意為“朋友”�？傮w而言，鹿在中國和西方都具有幸福、美好和權(quán)力的意象，這是中西方文化中的又一次“不謀而合”。
中新社記者：在中西文化中，鹿的形象差異表現(xiàn)在哪里？哪些原因?qū)е铝诉@些差異？
李謙：這個問題其實可以結(jié)合中西關(guān)于鹿的文學作品來分析。
先秦《詩經(jīng)·小雅·鹿鳴》中有“呦呦鹿鳴，食野之蘋。我有嘉賓，鼓瑟吹笙。”《毛詩序》認為，《鹿鳴》寫的是周天子宴請群臣和嘉賓。在這個宴會上不僅有吃有喝，還會收到周天子的禮物，從而使忠心的臣子和嘉賓都心滿意足。曹操《短歌行》中也化用“鹿鳴”之句，表達對人才的渴求之心。另外，古代不少詩人在詩歌中，往往以“鹿”相關(guān)的名詞，來指代歸隱。如，唐代孟浩然的《夜歸鹿門山歌》：“鹿門月照開煙樹，忽到龐公棲隱處�！碧拼畎椎摹对L戴天山道士不遇》：“樹深時見鹿，溪午不聞鐘。”宋代張耒的《和陳器之詩四首·鹿仙山》：“真人朝天去不還，千年鹿跡留空山�！�
在中國現(xiàn)當代文學作品中，我較為熟悉的有陳忠實的《白鹿原》、遲子建的《額爾古納河右岸》，以及動物文學作家格日勒其木格·黑鶴的“馴鹿系列”——《馴鹿六季》《馴鹿之國》等�！栋茁乖防锏陌茁棺鳛榘茁乖系氖刈o神，呈現(xiàn)出一種“神兆效應”；《額爾古納河右岸》中的馴鹿在鄂溫克族被視為神靈的使者和族群生存的保障，也被賦予了濃重的神性和靈性；格日勒其木格·黑鶴則在其作品中演繹了一曲曲壯美的生命之歌。
西方我首先想到的是奧地利作家費利克斯·薩爾騰創(chuàng)作的兒童文學作品《小鹿斑比》，其主題傾向于探討人與自然的關(guān)系，這也幾乎是西方動物文學作品一以貫之的主題。再有，在英國作家J.K。羅琳創(chuàng)作的魔幻系列小說《哈利·波特》中，鹿以守護神的形象出現(xiàn)，這是比較少見的。在西方，像加拿大作家法利·莫厄特的《鹿之民》這樣重點強調(diào)故事的紀實性和民族精魂的則不多見。
人與動物的關(guān)系歷來都是人類思考的主題。東西方文學作品大多能呈現(xiàn)荒野世界里鹿本真的樣子，又通過鹿意象表達出了各自獨特的深層意味�？傮w上說，中國作家更愿意在鹿的文化意象上寄托更復雜的民族精神，西方作家更傾向于通過鹿探討人與自然的關(guān)系。
如果再向上追溯，可能與中國和西方的動物倫理觀有關(guān)。西方自古希臘以來，強調(diào)“人是萬物的尺度”，用“理性”將人與動物作根本區(qū)分，及至近現(xiàn)代，又提出新的動物倫理觀，轉(zhuǎn)向保護動物權(quán)利、提高動物福利、促進動物解放；而在中國，先秦以降，孟子主張“仁民而愛物”，荀子指出“制天命而用之”，莊子則倡導“萬物與我為一”，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我們祖先對待動物的態(tài)度。
不過，隨著時代變遷，特別在全球變暖的背景下，中西文學作品中的鹿的意象正在日漸趨同，出現(xiàn)了共同的對生命的關(guān)照和對大自然的敬畏。(完)
受訪者簡介：
李謙，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中國民間文藝家協(xié)會會員，吉林省民間文藝家協(xié)會副主席，吉林省作家協(xié)會簽約作家。著有長篇小說《縫狗》《大風口》《與虎為鄰》《滾大冰》《阿瑪?shù)纳健返�。曾獲第十四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、第十六屆中國人口文化獎、第二屆“長江杯”中國現(xiàn)實主義兒童文學作品二等獎、第十三屆、第十四屆吉林省政府長白山文藝獎。
